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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药,味苦,回甘

【百万】那些年


 
*喜欢只需要一瞬间,另一种感觉的出现,也只需要一瞬间
 
*好好的吧,资料部分援引百度
 
*胡言乱语,给云的 @Cyan Cloud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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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手这个节目确是情不得已,但接到那通电话实属意外之喜。


刚入职,我就在思考该如何把这档寻人节目的热度炒上去,有热度,才有关注,这样我才能拿到提成。


现在,我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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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节目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委托人来了。我化了妆,穿得极为正式。
 

走在前面的老先生精神健硕,他穿着做工考究的深蓝色西装,上面带有不明显的暗纹,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在小指上带了一枚翡翠装饰的方形戒指,老先生身后跟着一位充满了社会精英气息的男人。这应该就是和我通话的人,老先生在年逾半百的时候收养了孤儿院里失去双亲的他。
 

据他描述,老先生今年已是八十高龄,但思维思路依然清晰。

老先生走过来,对我略微颔首,然后他走到接待室窗边的软皮沙发上坐下,他的养子则在他的旁边。


公司分配给我的助理为我们端来用青花瓷茶碗盛好的茶水,我拿着碗,放到嘴边,没喝,只是闻闻味道。
 

老先生喝茶的时候我也在观察他,他的胸前衣袋上别着一支与老先生本人气质完全不相符合的钢笔,钢笔已经很旧了,我猜这与他要讲的故事有关,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我依稀能辨认出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的字迹,那是一个人的名字,或者代号——PG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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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半天时间过去,我擦着口红的双唇开始干裂,在再次等待老先生思考缓冲的时间里,他的养子小声告诉我,老先生需要休息了,我点点头,与他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送走两人后我开始整理这半天老先生告诉我的录音,老先生的叙述有些断续,甚至会出现上下句不能衔接的地方,但串接起来也会是个完整的故事,这一切都过于沉重。

 

坐在地铁上的时候我接到妈妈发来的消息,让我去探望爷爷。

 

我记得爷爷的屋里总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和用白纸胶布贴上书名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几乎无处下脚。

 

这也是我童年难得的乐趣,在一摞摞书间跳跃穿梭,而爷爷会拄着他的木质拐杖在我后面慌张地注视着,他腿脚不便,但在我即将弄倒那些书的时候,爷爷也会撑起身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它们,再用一种我不曾理解的目光,温柔地,细致地整理好它们,像对待他珍视的爱人。


但更多的日子里,爷爷只是一个人坐在那儿,对着空气念叨一些没人能听清的话语。


小时候的我不懂,等长大了,爷爷也不愿与我说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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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曜隆与王昊是在六九年初相遇的,当时白曜隆高中刚毕业,又不能考大学,家里人看城里的风气越来越偏,便让白曜隆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去躲一阵,等局势安稳了再回来。

 
王昊也是知青,比白曜隆早去半年,但没想到两人能分到一个队,毕竟王昊来自东北,白曜隆的家在西安,离挺远。


白曜隆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王昊的时候,王昊眼睛大大的,水灵,又带着点迷离——后来白曜隆才知道这是因为王昊有些近视的原因。
 

他们同进同出,睡一张床,分一个饼,对方挣不满工分的时候互相帮忙。白曜隆年轻的时候很油腻,喜欢给王昊撒娇,故意干一些逗他生气的事情。

因为在乡下的日子实在无聊,白曜隆对王昊也黏得紧了,于是盖着棉被纯聊天的友谊在两人之间渐渐变质。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又是谁在某个夜里按捺不住,唇与唇试探着,撞到一起舔咬嬉戏,手指顺着身体线条来回抚摸,滚烫的掌心烧得两个初入新世界的少年心尖儿都打颤。 
 

可在那个年代,对两个异性之间的暧昧都抓得很严,更不要说两个男人了。

 

不知道怎么的,有人举报他们——不是对着白曜隆,他们异口同声说王昊,说他是鸡奸犯。王昊被人从宿舍里硬生生地揪出来,给他脖子上挂牌,牌子上写着鸡奸犯,下一行写王昊,王昊两个字是倒着写的,上面还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然后他们骂他,说他是阴阳人,变态,不要脸,王昊不开口还好,他们只是压着他,他一开口,那些红袖章就用铜头皮带打他,有的人也拿棒子打,拳打脚踢,王昊每天都头破血流,别的知青绑着白曜隆,不让白曜隆出去,去发疯。


白曜隆就骂,边哭边骂,什么形象都不要了,骂那些人傻逼,大傻逼,白曜隆不会骂人,找不着词了就咬着牙,气得整个人都在抖。

王昊天天被拉去游街,晚上睡在生产队的牛棚里,和那些知识分子“臭老九”关在一起,他们也嫌弃王昊,像躲瘟疫似的,和王昊隔得远,话也不跟他说,不过王昊也没力气和他们说话,血从额头上留下来早已凝结成硬块,一碰就变成细碎的小颗粒,硌得他疼。

有只眼睛被打肿了,充血,看不见,牛棚里的恶臭一股脑往王昊鼻腔里窜,被红袖章拖着丢进来的时候王昊摔在了一堆还冒着热气的牛粪上,他恶心,反胃,可他动不了,手没力气,脚也没力气,似乎被打断了,王昊也不清楚,寒冬的温度冻得他早早失去知觉,分不清是冷还是疼。

他喘着粗气,好像这样才能听见自己活着的声音似的,喉间拉风箱似的哄响,怪难听。

幸好白曜隆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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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过去,白曜隆住在国外的豪宅别墅里,总是梦见和王昊在一起的日子,也梦见王昊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人丢在地上,脸上身上全是烂菜叶和臭鸡蛋,还有无处不在的血,触目惊心。

然后白曜隆会惊醒,靠着一杯红茶在书房独坐到天亮,房间里全王昊喜欢的书,白曜隆花了很多年,不惜重金征求这些书,实在找不到的就凭回忆手写下来,本子叠起来一人高,白曜隆也不知道,怎么那段日子里他们还能聊完那么多书和故事呢。

白曜隆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散步,花坛里只有绿油油的草,王昊说他敬佩草,敬佩草的生命力,顽强坚持。

白曜隆想念王昊,在夕阳下山的时候王昊常同他在田埂上散步,在没人的草丛里牵手或亲吻,王昊坐在那,用草编出一个个生动有趣的小动物,狗,猫,兔子,白曜隆觉得王昊什么都会。夜晚,他们坐在一张床上,奢侈地点上煤油灯,在昏暗的光线下白曜隆注视着王昊,王昊则低头写几段日记,但更多的时候是在背书,压低了声音,缓缓地,给白曜隆背诵那些他曾经看过的故事。

 

白曜隆记得王昊被映出阴影,微微下垂的睫毛,也记得王昊蕴养着暖色的眼睛。白曜隆钟情王昊的眼睛,所以吻总是先落在上面,然后就能欣赏到王昊不住颤抖的睫毛。

 

像是一场美梦,也是唯一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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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小巷里开始张贴被枪毙的人的名单,前面是一些反革命,后面总会有几个是他们口中的鸡奸犯。

 

而那个时候白曜隆已经被调回了家,刚回家的时候,白曜隆就把自己喜欢王昊的事情告诉了父母,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个男的。他爸气得亲自回家赐他一顿毒打,拼了命地打,白曜隆犟着,直到快断气了也不肯松口,只小声地告诉自己,我喜欢他,白曜隆喜欢王昊。

白曜隆母亲以前疼他到极致,听完白曜隆的话以后也哭,哭自己上辈子造了孽,让白曜隆遇见这种人,字里行间都在指责王昊带偏了白曜隆。


白曜隆听了,也不好对父母发脾气,就绝食,一连几天都不吃饭,最后他妈边哭边松了口,眼里满是绝望,向白曜隆点头的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十岁,头发也白了,眼角长出皱纹。白曜隆心里愧疚,但还是想着王昊。

想着他,爱他。

 

然后白曜隆答应家里,背着包,去当了兵,再没见过王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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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车来到爷爷的屋前,门没关,开着,我敲了敲门,扬起声音喊他:“爷爷,我来看你了。”

 

房间内传出一阵的咳嗽声,然后是爷爷沙哑的应答:“进来,小心点,你总是不注意那些书。”“爷爷——”我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只是小时候调皮。”

 

然后我跨过书堆,来到爷爷坐的木椅旁,爷爷腿上搭着一张厚毛毯,看见我之后略微微眯起眼睛——为了看清楚一些,我在他身边蹲下,握住爷爷常年冰冷的手,他便看着我:“有什么事吗?”

 

“妈妈让我来看望您,最近我在负责一档新节目……挺有挑战性。”我说,“您想听听吗?”

 

“说吧。”待爷爷同意后,我拿出录音笔,将今天的对话放给他听。

 

“那个时代……他照顾我,后来他们骂他,骂他——恶心……有病,他被抓走了,我……”老先生说到这儿有了哽咽声,我想起早晨老先生湿润了的眼眶,然后老先生不再说了,冷静下来,“请你们帮我找到他,费用不是问题。”

 

“好的,好的。”我答应下来——于是录音结束。

 

我想起爷爷也是经历过那个无色时期的人,他不常给我们讲他的故事,但我也能从妈妈口里听到几句,妈妈在那场动乱里失去父母,是爷爷把她养大的,但爷爷却一直不肯与我们住在一起,这让妈妈很伤心。

 

对,我的爷爷,和老先生一样,是同志。

 

我不懂那些人为什么像疯了似的地对待他们,妈妈告诉我,爷爷曾被那些红袖章往嘴里灌过粪——是的,大粪!

 

我无法忘记听到这件事时我内心无比震惊的感受,相爱已经很难了,为什么还要在乎性别呢?——我不该有探听爷爷过去,撕裂他隐藏伤口的念头——我拿着录音笔的手在颤抖,我在为自己一念之差使用的小聪明感到羞耻。

 

录音笔里已经没有声音了,我看着爷爷,有些无措,爷爷也看着我,曾经他眼中我无法理解的光采再次出现,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问我那位老先生的名字。

 

“Mr.Brant,布莱特先生。”我轻声说,内疚的情绪几乎将我压垮,我太卑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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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昊接受劳改的伙食很差,差到无法想象,更何况他们还是在故意虐待,白菜游泳听说过吗,有时候甚至连白菜有不起,只是一碗清水汤,若有白菜,就算是额外的恩赐——这是扛完一天的洋灰后王昊最好的待遇。


他们给王昊办学习班,训话,逼他承认他的罪过,即使王昊再没爱上过其他任何人。王昊试着解释过,但最后他们还是给他判了罪,理由是王昊多看了几眼在自己身边跌倒的同事。

 

后来还好,王昊找到一个后勤工作,给私人企业打扫卫生,凭着一点微薄的工资,养活自己与友人留下的小孩。在无数个煎熬的夜里,王昊摩挲着怀里那支刻有他给白曜隆取的英文名BRANT的劣质钢笔,这是他俩省着公分买给对方的,为了纪念相遇的日子,然后白曜隆提出要在上面刻点什么,王昊便让他刻这个,只有他俩才明白的称呼。

 

四舍五入就算是交换定情信物,结了婚,一场没有来宾没有证婚人,也没有父母的地下婚礼。

 

但王昊和白曜隆也暗乐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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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从爷爷手里拿到了一支钢笔,我一眼就看出它和老先生的那支是一对儿,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我的感觉,小屋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最后爷爷挥挥手,让我离开了。

 

到第三天,我又和第一天一样,坐在老先生的对面,手里除了录音笔还紧紧地攥着一支足以让老先生结束耗费他半生寻找的珍贵钢笔——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先生,这是我爷爷交给你的。

 

噢,我爷爷就是您要找的人。

 

是的是的,他现在就在北京。

 

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

 

我恭敬地将那支钢笔递给老先生,并附以他们一个真情实意的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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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爷爷也来到牡丹园晒太阳,医生说适度的光照能缓解爷爷早年伤腿的疼痛,我把爷爷推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后,走到一边的小摊上购买早餐,回来时远远看见老先生站在爷爷背后,踌躇着,但还是走到爷爷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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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冷了。”

 

“多待一阵才知道,今年算暖和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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