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出品]【百万】向北
好棒啊这篇真的真的真的！！！！给南门打call
这座岛的环境很美，三面海一面山。
我的店开在最北边半山腰，是岛的入口以及最早迎接太阳的地方，在这里生活的散漫，白天我与爬山归来的游客闲聊，晚上面对着漆黑一片的大海，和小朋友放烟花，我经常会忘记时间，可我却忘不掉客人们的故事。
傍晚六点之后的海平面像快速播放的延时摄影，光亮一刻不停的从岛上抽离。我坐在柜台内吹着风扇，八月的海风沉闷潮湿，即便大海依然表现的波澜不惊。距离我最近的餐桌是一家三口，小男孩问着爸爸码头上为什么还不放烟花，我回答道因为今天海风太大，渔民早早回家了。小男孩的眼泪快要掉下来，我便急忙催促着他的父母，领他回了楼上的房间。
渔民没有休息的时候，可谁又不喜欢安静的夜晚。
9:30，最后一班进岛的公交车停在了站下。车上有在KTV工作的李家大姐，还有考上了重点高中还依然坚持走读的刘家小妹。
夜归人穿行在城市与小岛的背面，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重复着千篇一律的生活。
我每天目送这路公交车来回十几次，留神每一个人的脚步。这次也不例外，我已经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有空房吗？”门口站着两个男人，身高差的很多。开口说话的是比较高的那个。
我以点头回应，侧身将他们让了进来，开门的瞬间进来的还有暖湿的海风。
矮一些的男人跟在后面，帽子压得低，黑色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整张脸几乎被全部遮挡住了，唯一漏出来的皮肤被闷成不正常的红色，还有他拒人于千里的态度。
“需要开空调吗？”我问道。
“啊，不用了。”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盯着他奇怪的同伴看，高个子男人朝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脸。
“今天人少，暑假快结束了啊”，我将风扇转向他俩，“喝点什么？”
“你想喝什么？”高个子的男人声音轻轻的，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没那么突兀。
远处是海浪的呼啸。
沉默。他的黑外套同伴始终一言不发，低着头，目光没有焦点。
“随便来点吧，我们一会儿就去休息”，高个子男人始终带着笑，他似乎很愿意也很擅长与人交谈，但碍于他的朋友，对我的回答有些局促。
我其实并没有想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手中冲泡好了一壶绿茶，“这是今年最新的署茶，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好茶，可也是这个季节难得味道了。”
细碎的茶叶在茶壶里渐渐沉淀着，没有西湖龙井的通透，也没有金骏眉的浓郁，它带着来自北方深山的苦涩进入到味蕾的最深处，让人回味悠长。
黑外套男人拉下了拉链，终于露出脸来。他和高个子男人年龄相仿，脸平且阔，看起来还是很平和的一个人。他端起茶杯闻了闻，然后吹开茶面上的茶叶沫，过了半分钟，才放到嘴边。
我的视线没法离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始终没动过，我不知道它在看向何方，或许根本就没有方向。它空洞的如同凌晨安静的海面，不会为了一点惊动而泛起波澜。
“我很困了，”打破安静的是黑外套男人。
当我反应过来之后，高个子男人就已经拉过他手在说一些讨好的话了：这么热把外套脱掉吧、我们明天去爬山、山上会不会有大长虫啊贼害怕了... ...他说尽了逗他开心的话，对方却只回应给他一个没表情的侧脸。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神志不健全的人，而身边的人却如同照顾病人般照顾着他。
我不该这样疑心我的客人，即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终于在高个子男人说了十几分钟后，他开始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明明是不太开心的面部表情，却引得身边的人开心不已。
“好”，回应依然是平淡，却将眼神转移到身边人的脸上，“可以去睡觉了吗？”
我将钥匙交给他们，指了指房间的方向。这次是黑外套男人走在了前面，高个子的男人在后面不停的插科打诨，还紧紧拉着他的手。他似乎天生就不在乎冷漠，哪怕是听到对方的一个字，便会立刻露出毫无添加剂的笑容。
我目送他们的背影，背对着光线的背影。
我将热闹了一天的店面恢复成原样，将最外面的栅栏门落了锁，即便在岛上的日子过得慢，可我也不能忘记我客栈老板的身份。
但我也不是个合格的老板，我对客人们的故事总是很感兴趣。
11:30，对面码头上放了第一次烟花 ，又一次出海前的庆祝。
钟表转向次日时外面飘起了细雨，密集的降落，拍打在海平面上，然后瞬间融入其中，变成浪花拍打岩石的声音。
一点风吹草动我便会立刻知晓，起身坐在床边，点上一根烟，烟草混合着甜腻的味道在我的肺部蔓延，我便再也没了睡意。
我走向前厅，落地玻璃旁站着一个高高的身影，烟雾环绕着他的头顶。他逆着光，背着影，那瞬间我竟感到有些凄凉。
“嘿，大晚上的起来抽烟可是不好的习惯啊。”我将声音压的最低。
高个子男人循声找到我，脸上还是非常亲近人的笑容。“老万不喜欢烟味儿，他已经戒烟很多年了。”
我没做回应，他便又加了一句，“我的朋友，我们都叫他老万。”
“你对你的朋友可真好”，我走到他的身边，拖了一把椅子坐下，开玩笑的说“你们肯定有很多好玩的故事吧。”
“他呀，就是一个小孩儿脾气”，他丝毫不回避，提起他口中的老万，语气又变得轻快了很多。“我们认识好多年了，最近公司放了一个小假，陪他出来散散心。”
“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他身体有点透支，不爱跟人说话，其实他人很好的。”他向我解释着，很怕我误会似的。我冲他笑了笑示意继续。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他的表情有点凝固，声音越来越没底气，一句话开始断断续续没头没尾了，“他可是很优秀的一个人啊。”
我还是没有回话。
“他总是愿意钻牛角尖，什么事都自己扛。”
窗外的小雨下个不停。
“这些年他一个人承受了多少痛苦，但还要在大家面前表现得正常。”他的语气满是内疚与心疼。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好在有你这个好兄弟啊。”
4:00烟花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我们同时转头看着在夜幕中稍纵即逝的彩色线条。
“为什么要放烟花。”。
“因为开心啊，开心哪里需要理由。”我说的是真的，岛上的娱乐活动不多，渔民们乐于这种原始的庆祝方式。
“真好”，小白盯着远处发呆。
“他以前也是一个没有烦恼的人，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即便没有什么钱，但也是快乐的。开始有一点小名气之后便受到排挤，”小白看着我道，“就是那种要把你置于死地的排挤。”
“这么...严重啊”，我感叹道。
“几年前我们一起参加了一个比赛，他拿了很不错的名次。”小白回忆着往事，历历在目的表情。
“哦那你们是文艺工作者咯，那你的名次呢？”
“我能参加就已经很不错了”，他又笑了，“我只想陪着老万，他走到哪儿我就陪到哪儿，如果他走到了我没办法到达的地方，那我就要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我不愿意再让他一个人了。”
他低着头似乎是考虑了一会儿，“其实也是我离不开他，当年比赛到尾声出了很多事，被攻击被误解，我却无能为力。”
“比赛结束他对我说，这是他最爱的东西，哪怕最开始曾带给过他烦恼，但更多的是积极和快乐，可为什么现在我们做的风生水起了，却还要被它伤害呢”，小白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什么在闪动，“我当时只想拥抱他，可我却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他背靠着平静的大海，下面是波涛汹涌。
“比赛结束后我们接了很多活动，之后的两年时间都被排的满满的，别人问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吗？他每次都说这是他想要的，可我知道他累了，他的眼神里少了些什么。”
小白的话让我又想起了那双眼睛，我从未见过从前的他，可我竟然有些怀念他曾经那发光的样子。
“慢慢他的脾气开始变的暴躁，一点小事儿一个字让他别扭了，都会发很大的火，可他本身就不是脾气大的忍，除了吼两句，就只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我不理解他的行为，当然累啊谁不累，为什么就他那么多事儿，我也埋怨过他，甚至有过争执。”
小白不停调整着语气，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有些难以回首。
“直到那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了，我心烦意乱，敲了半天门都不开，我心里慌的厉害，找了备用钥匙。房间没有很乱，只是酒瓶滚了一地，他坐在地上，我走到他身边看到了地上一团团沾着血迹的卫生纸。”
我到了一口气，是什么能让一个事业正值上升期的人产生自残的冲动？
“那是他第一次自残，在左手的纹身处用碎玻璃割了三道不算深，但也留了疤的伤口。那纹身的图案是他的名字，最终也是他自己亲手给毁掉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我问道。
“我们之后带他去检查，是重度抑郁症。”小白回答我。
听到这几个字之后我的心脏沉了一下。
“药物已经不起太多作用了，除了睡觉之前吃半阿普唑仑才能安稳的睡两三个小时。那天我演出回来，买了很多他爱吃的东西，进屋就看他拿着签字笔使劲往自己的手臂上划着，我生气极了，走到他眼前将他一把揪起来，我骂他傻逼疯了吧什么事能让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老万，不管是在老家遭人排挤，还是之后同行的诋毁，他受过太多的伤害，但他都站起来了。或许是积攒的太多，他太敏感，他真的承受不住了。”
“我真的很后悔，他那时侯多么无助”，小白声音颤抖着，背着光抹掉了眼泪。
“我的心当下就软了，抱着他，我多么希望能分享他所有的情绪。他趴在我的肩上对我说：我不想再当第一了。”
窗外的雨停了，凉风吹了进来，让闷热的气氛有了点缓解。
“那之后呢？”
“后来他的状态这样，公司停掉了他的所有通告，对外宣布他要出国深造。我为了陪他，也推掉了一多半的活动吧。他说过想旅行，我便带他走遍世界各地，他喜欢安静，我就找到所有不知名的美景，只有我们两个人。”
“有你这个朋友，可真是太令人羡慕了。”我笑着说，希望能让他轻松一点。
“我只要和他在一起，这是我从始至终的心愿，不在乎什么身份。”小白继续看着我，眼神里的坚定不容质疑。“没有回报也无所谓，我只想再看到他神采奕奕的眼睛。”
4:30，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白色的光芒透过阴翳洒在海面上，太阳躲在云层之后，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到海上日出的美景。
“他该醒了，我要上去看看了。”小白起身活动着，他的身材壮硕，但坐了一晚也看得出他很疲惫，而接下来他又要继续照顾情绪阴晴不定的老万。
“楼顶有个观景台，再过半个小时太阳就出来了，如果你们今天够幸运的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看到日出他能够开心一些。”
“他一定会开心的。”小白笑着道，依然是那个充满阳光的微笑。
“你们接下来会去哪儿？”
“不知道，”他耸耸肩，“我们从南方的小镇出发，一路向北，没有起点也没有路线。”
“但是终点是他白雪皑皑的家乡，这是我们很早之前的约定。”
片刻后落地窗映出了火红色，他们的身影依旧背着光。
end.
评论